Styx WaIkin'

不能再无所事事,庸碌无为了!每天都要打开笔记本,至少写半页纸,如果真的什么都写不出,那就学果戈里的样子写上:今天我什么都没写

【KM】Forestgap林窗

Character1

 

       积雪从树梢落下,寂静像寒流一样裹挟了林地。天鹅南迁的季节已经远去,游禽们不理会杉树的低语,赶在湖面结冰前匆匆离开。针叶林暗而沉郁,所有植物都在做一场永远不醒的梦,梦境中不需要旁白,于是它们任由言语被增长的沉默啃食。

 

       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,唯余纱幔般笼罩在此的杉林。

 

       树枝断裂的声音却突兀地出现,捕兽夹咬合,默林刚捡起的探路杖断成两截。城镇附近的猎户总会在森林里布下陷阱,并对它们寄予厚望,期待某天能抓住几只正在进行冬季迁移的驯鹿。可默林一路上没看见它们的脚印,也没有发现任何林地驯鹿挖掘的深坑,或许鹿群已经到达雪野,把猎人的圈套和美梦抛在身后。

 

       无论如何,虽然他知道猎人也不容易——他们的孩子可能在等一碗热乎乎的鹿血汤、一张驯鹿皮经过妻子的打理能卖个好价钱——往年他不太在意这个,原住民间相传的智慧让他们不会对过路的生灵赶尽杀绝,但自己的居屋住进了一位特殊的访客,他有必要让周围变得安全些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一切要从昨夜说起。

 

       寒风叩响窗户,捎来屋外马匹警告般的嘶鸣。居屋的主人从深眠中醒来,身边的景象和入睡前相同。壁炉里火焰未熄,时钟指向午夜,谁会在此时到访?以赛勒,他忠实的伙伴极少发出尖利的鸣叫,是什么惊扰了它?

 

       他不敢耽搁,匆匆披上大衣,拿下挂在墙上的燧发枪。炉膛里木柴毕剥作响,屋外对峙仍在继续,他的食指搭上枪机,轻轻推开房屋的门。

 

       马匹焦躁地踱步,那位不速之客停在篱笆外,几乎和夜晚融为一体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放下枪,以赛勒见状也变得安分,不再尝试朝对方嘶叫,重新退回马厩避光的角落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这是一个信号,篱笆外的存在经过考量后踏进院中——那是匹体型极大的黑狼,比镇里酒馆墙上挂着的那只还大上一倍。人与狼互相打量,最后默林把屋门拉开了些:“进来吧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房间里空气暖融融的,黑狼在壁炉前踌躇许久,直到得到屋主许可才卧在毛毯上。默林找来医药箱,他在对方身子左侧发现了创痕,一直延伸到腿部。或许这就是对方出现在居屋外的原因。

 

       撕裂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,看上去没有发炎的迹象,凝固的血液挂在皮毛上,被他用热毛巾擦净。上药过程里黑狼都显得十分温顺,默林在对方颈部的毛发间摸索,找到一条挂着铭牌的项链,背后刻着“凯”的字样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凯,”在说话的同时黑狼看向他,“好名字,我就这么称呼你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经过一夜的暴雪,今早门廊上都是霜白的痕迹。密林层层积雪下藏着杉树梦境的起始,也藏着猎人布下的陷阱。默林丢掉只剩下半截的树枝,把合拢的夹子放进以赛勒身侧的储物袋里,几个小时里光是被触发的捕兽夹就多达十三个,一路上拆掉的圈套陷阱还得另外计算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拍拍以赛勒的脖颈,感叹道:“真是幸运儿,对吧?”

 

       察觉到身上重量增加,黑色马匹不高兴地咧嘴,没为对方的话做出任何回应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天刚蒙蒙亮时默林提上风灯出了门,再回到家已经临近中午。

 

       厨房里蒸汽弥漫,肉块在锅中翻滚,百里香的味道充盈在空气中。他在出门前把炉灶转到小火,数小时的炖煮让牛肉变得软烂。默林又用黄油煎了几片面包,一并端到餐桌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凯还卧在同样的位置,孤狼极少发出声音,过去他虽然知道这点,但从未如此深有体会。对方近乎把狼的矜持发挥到极致,进食过程没有多余的声音,上药包扎时也从不叫唤。默林咬了一口沾满汤汁的面包片,看向壁炉旁悬挂的地图。

 

       塔斯塔维希亚位于伊索摩德半岛南部,地势平缓,云杉林与黑麦田是这里的标志。三面环海的半岛以最西边的斯代芬斯山脉、及从其发源的菲勒格顿河界分南北,惟有东部与大陆相连。

 

       而林区覆盖率高的塔斯塔维希亚周边鲜少有狼群,熊这类掠食者也不常出没,但凯身上却有创口。默林观察过对方的牙齿,按理说这个年龄段的亚成年狼还处于狼群的保护下,能让一匹小狼脱离族群的原因只有一个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想,狼群出事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黑狼需要时间疗养,默林最先意识到这点,自己需要让周边环境保持安全、至少相对安全,以及最好即刻写上关于此事的所有计划。居屋中大小物资的储备、林地的环境考察……有太多事需要他完成。如果猜测的大方向没错,事件的答案或许已经近在咫尺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与凯的对视打断了他的思考,昨夜屋外的光线太暗,默林没能看清对方的眼睛,约莫十二个小时里,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视线相交。黑狼的眼眸是金棕色的,明亮而澄澈,仿佛能从中窥见荒原的影子。与自己熟悉的杉林不同,旷野的梦是短暂的,所有植物在夏季抽芽、生长,一年的沉蓄只为此刻——风扬起深绿的海浪,花焰点缀其中,宛如仲夏夜的幻梦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默林想,再过一阵,他该带着对方去森林里转转,这位荒原来客会如何看待从不褪色的林地呢?

 

 

       密云盘亘在他们上方,像另一片不可触及的原野,本就郁闭的杉树林光线更加昏暗,今天的天气算不得有多好,但下了多日的雪停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以赛勒在雪地里留下点点蹄印,机警的马儿避开猎人常常设陷的云杉树,不时提醒凯不要往可能存在陷阱的地方去。黑狼经过三天的休息已经恢复了行动力,默林也就带上对方一起巡逻,一方面能教会凯如何躲避陷阱,另一方面也能熟悉环境。

 

       有风穿过林地,带来远处的讯息。一直安静待在以赛勒身侧的凯突然抬头,似乎捕捉到了别样的气味。对方没有贸然离开,而是转头看向默林,等待他的回应。

 

     “以赛勒,”他轻声呼唤马驹,“我们跟上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风灯火焰飘摇,默林蹲在一具尸体前。这无疑是猎人的手笔,用几个月大的小羊羔做毒饵,吸引或是好奇或是饥肠辘辘的肉食动物。他甚至能想到每个环节的步骤:杀羊的刀不能有金属的气味,那会引起野兽的警觉,要用骨刀才好。取下腹部的肉剁碎拌上毒药,再在整只羊身上开几道口子,把毒素放进去,用奶酪封好创口,最后还得盖上肥肉才算大功告成。戴上的手套需要事先浸泡在新鲜的羊血里,为了避免沾上人的气息,猎人在制作时不能朝着饵料呼气。

 

       经验老道的猎人,他在心里评估,又伸出手翻开羊羔的肚腹,果不其然看到一块湿乎乎的肝脏,有的猎户会在远处拖拽动物的内脏,用血痕和气味吸引掠食者靠近,进而注意到这具羔羊的尸体。甚至——他靠近嗅了嗅,没有多余的气味,想必是放在生皮袋里一路运过来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又一个问题摆在默林面前,猎人投毒总是下策,一般来说他们更倾向于开枪射杀,设置陷阱永远算不上解决猎物的最快方法。他们遇到了麻烦,并且在这场争斗中没有处于上风,可能是丢失了目标、也可能猎人们根本没找到它,只能用尸体博取它的注意。如果这只羔羊没起到作用,不死心的猎人或许还会拿出更精彩的作品。

 

       想到这默林站起身,猎人极有可能带着猎犬返回此处,他不能在这里留下过多的痕迹。期间黑狼在不远处盯着他,在自己凑近去嗅闻气味时还低低地叫了一声,似乎在担心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脱下沾染血腥气的手套,在杉树林久居不是没有坏处,镇民之间资讯的传递是一个闭环,遗憾的是他不在其中。信息链上缺失的部分令人在意:猎人们遇到了怎样的麻烦,以至于需要大张旗鼓地在杉树林设陷?他们的布置绝不止这一具尸体,还有更多的陷阱存在于林地,这与自己的期望相悖。也许是时候翻出收音机,听听来自居民区的信息了,他思索着,招唤黑狼和马驹踏上归家的路途。

 

       回到居屋总是令人心生愉快,默林避开壁炉上摆放的矢车菊,重新把燧发枪挂回它应在的地方。收音机被他放在衣柜里,最开始塔斯塔维希亚的信号并不好,听一条新闻都断断续续的,还夹杂着不少的电流声。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?他打开开关,电流音迫不及待地蹦出来,随后是一阵悠扬的乐曲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农场中牲畜死亡过半,无明显被啃食痕迹。农场主十六岁的小儿子失踪,现场只留下半截小臂,一同受袭的两位年轻帮工受重伤,清醒后指认为野兽袭击……猎人在羊圈外发现野兽足迹,农场主已发布相关悬赏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难怪猎人会费心费力地布置陷阱,他们确实遇上了难缠的对手。杀死半数的牲畜却不是为了果腹、重伤成年帮工、并且掳走了农场主的孩子……一头野兽的形象在他脑中勾勒,逐渐变得清晰:残暴、狡猾、且最重要的一点——

 

       默林再次与凯对上视线。

 

       体型足够大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集市上弥漫着鼠尾草、迷迭香碎的香气,人群的交谈声中夹杂马驹的鸣叫,寒鸦形状的摆件出现在各个角落,滑石雕刻的寒鸦衔着一片雪花,羽翼被火焰包裹。香料气息下是关于血案的秘闻,不止一位猎人徘徊在集市里,他们的目标或许是尽头的酒馆,又或许是来自同行的其他情报。

 

      “……狡猾的东西!它肯定知道里边下了毒,不然怎么一口没碰,还把周围搞得一团乱!”说话的男人留着胡茬,头戴老旧的兔皮帽,穿一身鹿皮做的大衣,“缇娜,我的好姑娘,在羊羔周围狂吠好一阵才让我过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周围人笑他:“没准只是你的猎狗怕了!要我说,卡门,你那些毒饵早就过时了!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去你的!”被称作卡门的猎人骂道,“你的捕兽夹也不见得抓到了什么东西!”

 

       没人再反驳,如果没有前些天的野兽袭击,或许今日市集上的气氛会更轻松些,血案的阴云罩没了城镇,猎人们咕哝着什么,径直朝酒馆走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卡门在这时注意到一位青年人,黑发、穿同色调的长风衣,牵一匹漆黑如子夜的马驹,他不记得有比针叶林更沉郁的人,仿佛胶卷的底片。对方行走在人与人的间隙里,小心地避开路旁装满冻肉的板条箱,一举一动如此寻常,猎人却觉得自己瞧见了封冻的菲勒格顿河,视线无法穿透的冰壳下河流仍在涌动,正如此刻一道不可见的帷幔把他和周遭街景分隔开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您好?”默林清了清嗓子,他刚才在听猎人们的交谈不假,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自己。以赛勒先一步察觉到他人的注视,皮革制的嘴套限制了它咧嘴的动作,只能不悦地呼气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卡门·西摩,附近的猎人,”男人和他握手,“您看起来不太面熟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很高兴认识您,默林·菲格顿,我住在杉树林周围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对方果然被他的居住地吸引了注意,先是一愣,接着放低了声音:“您应该知道最近镇上发生的事吧?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事实上,”默林摊手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,“只在收音机里听到过,塔斯塔维希亚多少年没来过野兽了?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这次可大不一样,西蒙斯——那个可怜的孩子出事当天,我们这些住在镇子附近的猎人都过去看了。我发誓那畜生的脚印比我手掌还要长!其中一个受伤的帮工从我这买过鹿皮手套,也算是有些交情,给我看过那些伤口,你说是黑熊造成的都不会惹人起疑心!寒鸦啊,它绝对比酒馆墙上挂着的大上整整一倍……”直到以赛勒用头撞了他一下,卡门才意识到自己的音调过于引人注目了,猎人手忙脚乱地扶正兔皮帽,不由得再次放轻声音,“显灵节快到了,谁想到前两天突然出了这种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显灵节,半岛最隆重的节日,用以庆祝寒鸦的馈赠。在伊索摩德的传说里,寒鸦是半岛的起源。传说祂从山巅衔来冰雪,撒在半岛的土地上,落雪化作河流,为大地带来生息。寒鸦栖居在菲勒格顿河畔,目睹生命的诞生和演化,将逝者的魂灵衔回河流,将羽翼间的火焰给予新生的人类。人们感谢祂的赠予,在白昼消失的末尾、半岛北部沉入极夜前举行盛大的庆典。

 

       默林在安抚焦躁的以赛勒,这匹从鬃到尾漆黑的马驹恶狠狠地瞪着他,猎人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嘴套的束缚,对方刚刚绝对会咬上一口。他耸肩,随口把这个猜想告诉马匹的主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确实如此,被它咬一口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习惯咬人的马的确得把嘴套起来,”卡门点头,又看见不远处的同伴们朝他招手,只好结束匆匆交谈,“寒鸦在上,先生,这阵子都不太安宁,您也得多多注意安全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谢谢,也祝您和同伴们一切顺利。”默林回答他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走出蒸汽弥漫的厨房,默林在心底暗暗确认所有的已知信息,相近的出现日期、不同于一般动物的体型、凯身上的伤痕,信息链趋向完整,正好和自己先前的设想一致。集市之行补上了缺失的线索,节日将至,在抓住凶手前猎人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林地不再安全,但或许他能在猎人前解决这个麻烦,也正好——

 

       放下盛满牛肉的碗时他与黑狼对上视线,一人一狼仍然沉默,随后他按下把手,拿着另一盆肉走向屋外。

 

       炉膛里木柴换成了煤块,不再有毕剥作响的爆裂声,火舌安静地舔舐燃料,卧室里钟摆的响动微不可闻。屋外雪落如星陨,河流般泛滥的静寂淹没了一切,连同没有去处的寒冷一起。在温暖的壁炉旁,凯一直做着同样的梦:杉树林簌簌低语,重复血亲最后的叮嘱——

 

       “幼子啊,跨过河流,去往弦月下的居屋寻求庇护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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